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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時常會想起卡爾維諾。

在「看不見的城市」裡,透過馬可波羅的口述報告中,我們瞥見了一位旅人與城市之間所建構的種種關係。這樣的關係,除了可被觀者感知的「虛構」之外,同時也經由符號、重複敘述、記憶、欲望與死亡拉開一幅綿延不絕又彼此交纏的城市心靈景觀。而透過回朔與言說,與忽必烈之間的對話又會一次次地重塑馬可波羅與「我們」遊歷或感知這些城市的經驗。

在一次的對話中,忽必烈向馬可波羅描述了在自己的想像中,一座有著驚人景觀的城市,人們可以跟隨燕子魚飄遊與遨翔,廣場上放置大理石桌,披上大理石的桌布,桌上有大理石製成的食物。

馬可波羅表示,他之前在描述的,正是這樣一座城市,這樣的城市沒有名字,它們就像夢一般,由欲望與恐懼構成,即使它們的論述線索是秘密的,規則是荒謬的,觀點是欺騙的,而且,每件事物都暗藏了其他的東西。

這是城市與人,地理環境與情感共振下所產生的虛構與現實。那麼,如果我們此時要描述的,是關於聆聽與音樂這件事呢?

當我們以文字或語言,嘗試描繪音樂,我們觸及的是作品的名稱、歷史背景、概念、種類、心理學,甚至功用,而所有的一切,真的就能代表音樂本身嗎?但我們又無法否認,音樂背後所延伸出的各種意義,正將我們一步步帶領靠近音樂的邊緣,或是以謬誤的姿態背反而行。

我們的確身陷在一個結構系統龐雜的迷宮裡,而音樂的真實儼然已化身為一個可供論述的對象,當我們無力辨識對象的真實性,論述遂成為一個替代的對象,供論述的欲望與繁瑣繼續運轉下去。

於是,我們必須創造出一種語言、視野、幻想或心靈的努力,去安置一個足以承載自己與音樂間各種關係連結的論述,並為這連串的關係注入養分與灌溉,直到你從這層關係中離開,並驅動你往下一個國度與疆界飄移。如同馬可波羅,之所以不斷地透過手勢、言說,或想像中的對話搭建起一座座看不見的城市。

李明蒨的新書「聆聽自己,聽懂別人」,談論的是關於如何聆聽與選擇音樂。裡面總共分作五個章節,標題各是「學會聆聽讓生活更美好」,「善用聆聽讓身心都健康」,「懂得聆聽讓關係更美好」,「活用聆聽讓事業更順利」,「聆聽音樂世界變得不一樣」。

作者透過教學與演講的經驗,累積了許多音樂入門者所面臨的問題,針對這些問題,與她對生活環境的觀察,整理出相關的曲目建議,和聆聽方式,每一個標題最後還會附上紀錄表,讀者可以根據作者的步驟,將自己聆聽經驗的過程變化,仔細地寫下來。

在這本書當中,音樂非常直接了當地被視為一種「媒介」,這個媒介可以迅速或準確地達到某些效果或功用,例如音樂作為活化大腦的養分,促進親子關係和諧的幫手,甚至商場上輔助業績衝刺的工具,作者並附上相關實驗的數據與調查,證明這些音樂的功用。

當音樂只成為了一種中介,其「功用」就只為驗明正身。這裡遂產生了一個問題,如果,當音樂不再具有任何表面價值系統的功用時,我們還應該聽音樂嗎?

例如,書中提到許多人喜歡聽莫札特,因為古典樂派的均衡和諧有助於思考,以此推論,當代音樂中調性的解構,語言習慣的搬移所形成一種表像失序的狀況下,我們還應該聽嗎?如果聽,我們的理由在哪裡呢?

我們聆聽音樂,當中不經意與音樂的各種指涉產生了關係,但我們卻仍然無法輕易指認出,音樂之所以為音樂的主體性,而或許這樣的主體性就像是之前提到的,已化身為一個可供談論的對象,甚至為所有經驗的綜合。同時,這個過程綿細延長,對於音樂的聆聽與體驗,已悄然地由記憶與想像組成。我們聆聽音樂,因為,我們與音樂互相產生了渴求與欲望,並與每個人的情感共同交織成獨一無二的生命體驗,唯有在這過程中投予一段長期且細緻的關注,我們才能在種種意義的聲音中,與之參差對位或共融對話。

當然,書中不只提到音樂,在聆聽的部分,作者非常細心地歸納出,在生活中我們同樣可以透過對「聲音」的聆聽,練習自己對情緒或意義的解讀。例如,其中有閉上眼睛,努力「聽到最遠的聲音」,或者藉由「聆聽自己的心跳」觀察並整理思緒,也可以透過「聆聽大自然」,重新發覺被繁忙生活遮蔽的細節,甚至教你聆聽腳步聲體察出人的習慣與個性,這些反而是我認為本書最可愛的地方。畢竟,對於想要使古典音樂與生活產生連結的入門者,這本書就像一個指南,提供了一些簡易有趣的方法,在方法之後,該面對的就是自己與音樂的共生了。就像馬可波羅在文章末對忽必烈說的:「主控故事的不是聲音,而是耳朵」,也唯有如此,才是「聆聽」的意蘊,不是嗎?

 

 

 

 

本文刊於Muzik雜誌 八月號第56期 

 

 

本文已同步發佈到「音樂派對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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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i-Chung Ch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