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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Richard Strauss的一些片段
 

「我不是一流的作曲家,但我定是個第一等的二流作曲家。」

理查‧史特勞斯(1864-1949)的這一段自述放在今天檢視,我想不會有多少人同意。如果,你直接讓他的音樂訴諸耳朵,並且視他執意固守調性音樂的堡壘與德意志最後偉大的音樂傳統,為一種縝密思慮過的退反與回朔,就不會單純地評斷他的音樂為與時代精神逆行的退步和迴避,埋首於調性世界氣數已盡的甜膩裡。
不過,對於理查史特勞斯自評的這一段話,我們多少可以理解他當時的焦慮,畢竟沒有人會懷疑,華格納已經將歌劇的可能性發揮到極致,如果他也創作歌劇,頂多是華格納的繼承人;對於這點,他曾經對作家Stefan Zweig(次威格)說道:「歌劇這種藝術形式已經過時了,沒有人能夠再超越華格納這座高峰,但是,我找到一個好方法,就是繞過他!」
從他早期歌劇「莎樂美」(Salome)、「艾雷克特拉」(Elektra)與「玫瑰騎士」(Der Rosenkavalier)所獲得的成功,理查史特勞斯的確在當時德國已經是首屈一指、即具聲望的作曲家。
在經歷「玫瑰騎士」的事業高峰後,相繼又有一些優秀的舞台作品問市,不過,卻都無法超越「玫瑰騎士」所帶來的掌聲,甚至有人認為,他的創作在「納克索斯島的阿麗雅德那」(Ariadne auf Naxos)之後已經開始走下坡。
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,他發現自己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畢竟與當時年輕一代的作曲家,如荀貝格(Armold Schoenberg)、史特拉文斯基(Igor Stravinsky)或是巴爾托克(Bela Bartok)相比,以及面臨調性語言的放鬆,直到被放棄的過程,都顯得他的取材與作曲技法不合時宜;在他埋首創作屬於十八世紀形式的歌劇時,史特拉文斯基與當時俄國的舞蹈鬼才尼金斯基Nijinski合作的芭雷舞劇「春之祭」,因為音樂與編舞的前衛而差點引起暴動,而荀貝格也以鋼琴作品op.11正式宣示無調性音樂的開端,此時的理查史特勞斯,他應該跟上這一波調性革命的潮流嗎?他應該放棄自己最鍾愛的歌劇創作形式嗎?
有才能當個革命者,在轟動表象的背後也許是孤獨的,就像荀貝格晚年仍然覺得他的音樂不被接受般;但是有才能卻沒有當個革命者,他的孤獨則是面臨後世的輕判。雖然在當時他仍然是地位崇高的作曲家。
對於這位堅守著調性世界最後防線的作曲家,最為普遍的誤解就是從這裡開始。
因為沒能跟得上時代,理查史特勞斯的「守成」被貼上落伍、膽怯與沉浸在自我幻覺的標籤,因為沒能拋開調性,使得他的堅持沒能被理解,註定還是隱身於華格納與荀貝格的巨大陰影之下。
而我對他盲目的誤解,直到最近,才經由他的最後一套作品「最後四首歌」(Vier letzte Lieder)獲得了釋懷。
 
最後四首歌(Die vier letzte Lieder)
 
史特勞斯一生創作了許多藝術歌曲,最後四首歌於1948年,為女高音與樂團寫下的作品。他並且指定了Kirsten Flagstad為女高音,與「最頂尖的法國號手」。當時他已經84歲高齡,去世前不久,已然把所有的歌劇都拋到腦後,大風大浪回歸靜謐的港灣,風平浪靜之中只有等待死亡。
標題為「春天」(Fruehling)、「九月」(September)、「就寢」(Beim Schalfgehen)與「日暮」(Im Abendrot)。前面三首歌詞為赫曼赫賽(Hermann Hesse)的作品,最後一首則出自艾森朵夫(Josef von Eischendorff)。
雖然理查史特勞斯在世時並未給予一個明確的順序,但是如果光看標題,不難想像這是一位遲暮老人對於死亡的排練。「春天」與「九月」的明媚只是顯得老年對日光的厭倦,觀賞著庭院與玫瑰,深信在這樣芬芳的平靜中,可以不受打擾得闔上雙眼;停止手邊所有的工作,以及頭腦的承載,滑向更自由的羽翼,沉入深如魔法的夜晚,為了經驗更豐厚的生命輪迴。
如果單聽每一首,會發現共通的特質是綿密的旋律線由女高音旋繞發展,以及調性的曖昧不明。
在裡面,你感覺不到真實的對比與緊張,調性的不明頂多扮演著如同轉角的功能,每每一個角落都是調性帶來的小驚喜,就是因為這樣精密的安排,與風光明媚的歌頌,你感覺到的是作曲家的認命,與在煙火結束那一刻所帶來的沉靜。
但是,這還不代表作曲家對人世已然毫無眷戀,當我們聽到最後一首歌「日暮」時,「絕大多數聽者情不自禁,內心盈滿一股高貴的感傷」,如同細細撕裂的絹布,沒有悲壯與激情。
此首最後一句歌詞是:Ist dies etwas der Tod?這是所謂的死亡嗎?
作曲家將原有的速度放得更慢,甚至讓每一個單字代表一個調,在這短短五個字的問句裡,我們不可思議地經歷了五個調性!而這是結束了嗎?這樣的拖沓與延遲,作曲家還不甘心,在女高音唱完後,樂團將前面的旋律再度「溫習」了一遍,演奏大約兩分多鐘,才結束全曲。
在這兩分多鐘,我感覺到理查史特勞斯對生命的眷戀與愛,與凝視死亡的深刻情懷。他年輕時寫下的音詩作品「死與淨化」(Tod und Verklaerung),在他的最後一首作品裡,以隱喻的方式臻至完熟,達成實現與淨化。
雖然指名了女高音擔綱首演,但是理查史特勞斯沒能來得及參與,隔年於1949年9月8號病逝。
首演於1950年5月22日,女高音是Kirsten Flagstad,指揮是福特萬格勒(Wilhelm Furtwaengler),我們何其有幸,這份錄音保存了下來,甚至在Youtube就可以聆聽得到。而理查史特勞斯,最後以他的不在場,與「過去的過去性」,為他自己,和這最後的四首歌,寫下了最適切的註解。
 
Strauss_1938.jpg
 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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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Yi-Chung Ch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